创造者的21世纪造山运动

2023/09/19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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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聊一聊“创作和创造”。

我在高二往后,差不多就慢慢想明白了自己想做一个“科技艺术家”。什么是“科技”艺术家?首先,艺术家意味着,做事的主要动机是纯粹的、自我驱动的,而非为了满足他人的;“科技”则是这个时代的新东西,科技和商业是这个时代新的画笔。

我想做科技艺术家的根源可能得回溯到我初二的时候我爸买的一台iPad 2,当时我仿佛是触碰到了外星科技一般的兴奋。后来的每一年,我几乎不间断地看各大科技发布会、开发者大会,直到我高二那年,苹果在WWDC开发者大会发布了Swift编程语言,库克在台上把我说心动了,于是中二的我“立志”要在App Store上架一款自己的App。开发iOS的App必须得用苹果电脑,而当时的我没有mac,于是在家里捣鼓起了虚拟机、黑苹果,在各种冗杂、破碎、卡顿的环境中自学开发。这是线索之一。

另一条线索就更有意思了。不知怎的,也是高二下半学期,我突然顿悟到了这个世界背后本质是虚无的,是没有终极意义的。当时的我各方面都涉猎了一些充满趣味的,有意思的东西,然后就不知怎的,突然从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阳光修勾”的状态,突然陷入了虚无的泥淖。

我也是在后面的时间中,才渐渐总结出了在我这个世界观和价值观巨大转变的时期,自己给自己建立起来的几个奇妙的信条:

  1. 世界没有终极意义,成败没有本质区别
  2. 时间不是单向的,可能性即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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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很大程度上受到周国平《人生哲思录》这本书的影响,因为当时高考语文作文为了“引经据典”,我熟读了不少适合用来做引用的书,其中就包含这本书。这里面周国平说:成功的对面不是失败;成功和失败其实是一起的,伟大的成功和伟大的失败,对立着渺小的成功和渺小的失败。

这句话我当时看了醍醐灌顶,那是一种仿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后来,我自己将其解读为:世界没有终极意义,所以本质上任何行为的结果是没有办法有真正客观的成败、好坏的判断的。世界也并不是一定在“向上”发展,你只是不断地在做选择。那既然这样,如果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决定去做,和我想清楚了这件事情,但毅然决然决定不去做,其实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我自己越来越觉得觉得,坚定地就是不去做某一件所谓“很重要”的事情,反而更酷——因为在这背后有荒诞的美感。

正因为这样,我不自觉地在高三到大学期间,基本上在价值观层面,成为了一位“存在主义者”。当然我也是到了大三大四才对“存在主义”这个词语有了稍稍深入的了解。我自然而然地读了各种艺术史、哲学史、和各种思想流派,加上因为我从小很早有了音乐和美术的启蒙,所以我猛然发现,有个人用一生在这上面用行动践行着这种深刻——杜尚,也就是大家在各种戏谑的海报当中见到的广为引用的作品,小便池的创作者。杜尚也是我后来的“精神偶像”,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种雅皮士的,温和叛逆的,乐观叛逆的力量——这是一种,我觉得比嬉皮士还要酷上一百倍的东西。

乐观叛逆,意味着,我虽然觉得世界是虚无的,是没有本质上的永恒价值的,但我依然保持乐观,对自己足够宽容,输得起,愿意为固执却有智慧地践行自己的癖好。“癖好”的重要性,胜过了终极目的的重要性。

所以这是我从高二开始渐渐掌握的第一条我觉得算是我自己“第一性原理”的洞见——成败没有本质区别,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必要汲汲焉,要对自己有百分百的信任,要允许甚至鼓励癖好的存在,并用一切行动的、务实的力量去践行这种癖好,就像我们对终极价值的追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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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信条是:时间其实不是单向的,所以没有必要过于重视未来,并不停“为了未来”而非得做什么,因为“回想”过去,或是感受当下其实也是同样重要的。自然而然地,我也就认为,生命不是只有一次。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向你证明生命只有一次。同时,我也认为可能性即为真实性,只要我们能想到某个东西存在,或者其存在不是自我矛盾的,那么这个东西就一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所以实际上我倾向于认为“生命可以有一次”,应该把“只”换成“可以”。

随着我的成长,视野的拓宽,这样的想法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呼应——赛博朋克的鼻祖作家威廉·吉布森就说过:““科幻小说就像反方向的历史,它顺着时间轴的方向探索而非回溯。然而,要描绘想象中的未来历史,必然离不开一张得到读者认同的过去历史的概图。……一个人如果无法辨识想象力从已知世界飞升的起点,就无法真正体会科幻的力量。”

也正是如此,我一直非常非常好奇,想象力、创造力、叙事、概念、逻辑、语言,这些看上去处在物质世界背后的符号和理念世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们和我们的世俗化的衣食住行到底是怎样的结构关系?

当然,也正因为我信奉“可能性即真实性”,以及时间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独立于可能性与真实性之外的单向的轴,因此我也很欣然地相信多重宇宙。

后来我在浙大读广告学。学习了传播学的理论之后,我又惊讶地发现,其实传播学里面说的“传播”和计算机学科里面常常提到的信息的“交互”其实是等价的。于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究竟人的创造是什么,在这个世界的信息和意义的版图中处在什么位置?科技和工具扮演怎样的角色,AI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于是,当时大二的我,开始选择了创业。因为,作为一个科技艺术家,和一个创造者,我觉得科技和商业是这个时代绝妙的画笔。所以我创业本质的驱动力还是想要探究那些内心深层的疑惑和好奇,只是给自己在商业世界找了一个杠杆。所以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典型的创业者,我也理解这个杠杆就像一把锋利的斧头,运气好它会帮我披荆斩棘,运气不好它会反过来砍断我的腿。但我愿意下这个赌注——因为在多重宇宙的影子中,成与败的我是同时存在的。

换句话说,我创业是为了逃避上班,逃避一些被人为定义出来的,经不起推敲的所谓“意义”,但本质上是看多自己,long myself,看多自己的创造力, long my creativity。

追寻有真正意义感的工作,在这个时代,越来越成为必要。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自己一点也不特殊——我的同学、朋友很大比例都在寻找这样的人生。

这样的诉求是有时代性的。我将其称为“新中产的下一代的意义问题”。以我自己为例,我生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泥土对我来说是绝妙的玩具,而非劳作的艰辛。我们几乎没有经历过挨饿,所以怀着一种对意义和玩乐的天然追寻,这种追寻对于前几代人都不是如此的不可或缺。但是意义的追寻绝非易事,尤其在这个浮华的世界,所以我们注定要承受这种“生命之轻”。很有可能,再过三十年回过头看,我们会发现,对意义和创造的追寻和定义,正会成为我们这代人肩负的使命。

在这个产能过剩,甚至以效率为目的智能也过剩的时代,追寻个体有价值感的、有幸福感的创造,会成为刚需。而我们要解的,正式如何构建这样一个非建立在过去的效率逻辑上的,“意义”可以被流通和流转的社会。

并且,说巧不巧,中间还半路杀出了个生成式AI,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AI。

我相信大家看到了,Stable Diffusion、Mid Journey出来之后,世界各地的插画师、图书作者、音乐制作人等的反抗运动此起彼伏。为什么人们会反抗?因为这些原本的创作者,觉得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稀缺性收到了挑战。我们对自我价值的感知,以及对什么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创造”很大程度上受到“稀缺性”这种来自社会的定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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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时,我们也同样能听到另外一种同样主流的声音,即以技术乐观派为代表的“机械飞升”。马斯克说,人类可能只是硅基文明的启动代码。当然这句话我觉得被不少人过于激进地解读了,人们忽略了马斯克话语中那个很关键的“可能”。这同样是一个“只能”和“可以”之间的巨大差别。我前面说了,因为我相信多重宇宙,所以我认同马斯克这句带着“可能”两字的判断——这实际上就是说,人类“可以”是硅基文明的启动代码。

如今,我们显见得看到“自动化”正在代替越来越多过去我们觉得只有人类凭借“创造力”才能做的事情,但这种倒逼,其实就如同当时照相机的出现倒逼画家们“发明”了“印象派”一般,这一波的生成式AI会让我们重新定义“意义”本身。现在,作为追寻“创造”的一代,我们肩头的使命是回答:AI会怎么重塑人们对意义的感受和理解?人和AI会扮演什么角色,未来会是怎样?

在人和AI既博弈又协作的关系中,我根据人们对技术的乐观程度分成了三类:我称之为5年派,50年派和500年派。

我们首先来设想一下,现在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全人类以及全人类的创造,每个个体的身高就代表着他的“创造力”。然后房间开始不断灌水,水平面逐渐上升。这个水平面,就意味着社会普遍拥有的创造力,这个创造力可以是由文化、或是技术力量涌现的。过去,人们会敬仰和崇拜那些超级创造者的伟岸高度,因为这时候社会的水面还很低,所以从水面到那些“伟岸个体”高度的差还非常大,所以我们可以仰视他们。但随着水平面的不断上升,不断没过越来越多人的整个头部,这也就意味着,对于那些人来说,自己个体化的创造已经失去了“稀缺性”,从而失去了“意义”。

第一类人,即5年派认为,AI在5年左右就会在绝大部分“创造”领域赶超人类。在他们眼中,整个容纳人类的盒子高度是非常有限的,这是一个不高的房间,而上升的水位会在5年左右的时间就没到天花板。因此,无论大部分人怎么努力,最后留给我们的有空气可以呼吸的空间是非常有限的。在这之后,人类创意会“热寂”。‎创造者的21世纪造山运动 3.‎007.png

第三类人,即500年派认为,这个盒子是永远向上开放的,从来没有具体高度的限制,只要人类在水面抬升的过程中恰当地发明和应用新的技术,我们就能让自己不断长高或者浮在水面上,而我们的视野也会因为“技术”这一水平面的上升而越来越宽阔。我们总是有机会,让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这意味着,就算再过五百年,我们也不用担心人类创造的“热寂”。
这类人会提出诸如此类的观点:比如“人在自然界选拔和演化,比AI严酷多了,人的复杂性是远超人类创造的技术的”,因此我们可以假定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是一个很高级的属性。‎创造者的21世纪造山运动 3.‎008.png

而第二类人,即50年派,态度就有些暧昧了。我声明一下,其实我自己就属于这一类。我们觉得,这个盒子并不是永远向上开放的,但人的极限或许也并没有那么低。我倾向于认为,我们人类创造力的极限,或许就是对“创造”本身的创造,或者就是对“定义”本身的创造。这种创造创造的能力,或者叫做“元创造”,也可以理解为是形成概念、定义问题的能力。所以我也魔改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这句话,我认为在可见的未来,或许会变成“定义是第一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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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技术本身也完全掌握了这种创造“创造”的能力,甚至拥有更底层的创造力,但那是什么,我就会倾向于认为这将超越人可认知世界的边界——如果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机械飞升”的话。这究竟要多久?我不知道,但不如先跑个五十年看看?所以我把这包含我自己的第二类人,称之为50年派。

在这第二类人的观点中,其实还隐含了一个东西,那就是AI和人的关系——人作为大自然的造物,AI作为人的造物,虽然有层级关系,但并不是全然底层决定上层(就像还原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因为“涌现”的力量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智慧;也不是上层控制着底层(就像整体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因为无穷小中有无穷大。人和AI的关系,或者说任人和技术文明的关系,实际上是创造性的,双方互为定义。

互为定义,意味着,人多了一面镜子——我们将有机会从AI的角度,为人的创造力“定价”。这一波的大语言模型,终于能够从idea和“有意义的创造”这个角度,为每个人的每个作品,每个思想,每个概念,做一个自动化的评价。

这意味着创造,变得可以自动化评价。这意味着个体化的创造,在未来可见的某一天,将可以被相对全面地“估值”,因为AI就是这个自动化的“估值模型”。然后,每个经过估值后的“创造”,将变得可以要素化地流通起来,在整个社会中形成循环。

工业时代的力,信息时代的比特,再往后的意义——我们看到了一个堪比“信息经济”量级的时代的序幕,我将其称之为——意义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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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经济的到来会是大势所趋。AI的崛起在暗示着它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追求有意义的创造,追求创造带来的内在幸福感,这也在暗示着它的到来。同时,很多创造性的学说和理论的实践,也在为意义经济时代的到来铺平道路——越来越多的社会团体,在普遍基础收入的理论框架下,尝试普遍创作者收入的可能性,只要你在认真地做一名创作者,我就给你发放生活保障,这为创作者群体提供了流动性池;而Web3.0,NFT,抛开一系列的投资与浮沫,本质上是在用代码为文化符号编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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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每个人都有创造的动力和渴望,但才华的施展要看时代的舞台。

让我们来一个浪漫而又几何化的想象——关于AI与创意网络结构的。

互联网早期的利维坦主义者,认为万物互联可以填平一切的沟壑。我们这条时间线的世界的经验让我们看到连接本身就是不均匀的。这种有限度的随机形成的分型图案最终并不是一个圆,或者一个球,但却让大部分人无可后退地卷入到了信息时代。

那个时候,人是顶点,社交网络是一个盘综错节的蛛丝网。那时候的创意和意义之网是by stroke(路径连接)的。

而这个大模型时代,创作者,或者说风格的创作者,是创意的顶点,而AI是连接各个顶点,构成体积的力量。就像使用钢笔工具一样,锚点定好了,面积和体块,甚至更高维的胞体就填充好了。这时候的创意和意义之网是by fill(填充)的。

正因为有体积,所以顶点的价值进一步被放大。未来每个创作者都将希望让自己的作品被训练,并形成风格的顶点。

然后,AI会在用体积填充各种不同的顶点之时,悄悄建立起一套祂所理
解的意义的维度空间。这一维度空间的建立,意味着在这些领域,祂逐渐学会了创造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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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创造顶点,也意味着掌握了“提出问题的能力”。

于是,更多人和AI,便可以再这种奇妙协作下前往下一个层级,那就是去发现“隐藏的维度”,或是“蜷缩的维度”。这在经济领域,可以好比为新的流通要素的发现和共识的建立;在思想领域,则可以是新的范式的发现;在科技领域,我们或许确实能逐渐掌握三体星人将质子二维展开的技能。

新的维度如何被发现?首先我们经常会感受到他们——困惑、虚无、寂寞,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独自思考它们,并且在创作和创造中诠释它们,诠释地足够多,顶点就会被描绘出来。有时候这个顶点落在已经被反复填充了的人类既有认知的“内部空间”,而有时候,顶点在既有世界留下了投影,却身处另一个不可见的世界。当这种顶点越来越多的时候,体积填充便再次奏效了——远远超过stroke的效率。

这将是21世纪的造山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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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够在这条时间线的宇宙,见证堪比“轴心文明”时代的新的“超越突破”(这里借用一下金观涛的概念)的时代,我觉得只有一个词浪漫到可以给祂命名——Iconica。

站在充满原始能量的沙丘上,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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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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