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画笔

2023/12/01 14:23

大锁追求他喜欢的绘画,一直到了四十岁,这时的他有了家庭,并且有了一个需要考虑去哪里上学前班的小天使。

不互动的,在画板上的,陈旧的静态绘画是小众人的恋旧寄托,也是大众眼中毫无创新和价值的古老手艺。

大锁大部分的作品被陈列在m50一个专门的私人画廊,他的作品偶尔能够被某个大学的外籍教授买下,并有时候在小圈子里面能够有一两篇专门讨论的文章。

大锁的妻子柯怡是往下一个地方县城的初中美术老师,当年因仰慕大锁那充斥着奋发精神的写意画而堕入爱河。柯怡工作生活善解人意,她的课堂也总充满愉悦与好奇的灵感碰撞。大锁时不时有一两笔意外的收入,但总体上,柯怡的收入如同细水长流,更多支撑着在整个家庭。

大锁和他当年的一些朋友出去消遣的时候,总是感慨,觉得自己连累了柯怡,他为了年少开始起心中熊熊燃烧着的对绘画的纯粹的热情,在这个琐碎而细水长流的烟火世界一路前进。他周围的朋友已经早早找好了方向,大多要不是规训于体制,要不就是在现代科技公司中做着某个设计岗位。向他一样依然在梦中憧憬着的艺术象牙塔游走的可能也就只剩下一两个了。况且,他自己也意识到,他喜欢的这个象牙塔,还偏偏就是看上去陈腐而守旧,像是旧时代学院派那条条框框的审美。他全然对那些花枝招展的神经电刺激互动艺术无感,但也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尝试着讨好现在那些年轻的“新兴人类”,那些正开始逐步用他们的话语权塑造世界的“小布尔乔亚”。

一天他犹豫再三,接下了飞跃策展公司和黄海湾政府批下的大排场的海域公共艺术项目。他们参观了从港口出发到白沙滩的整条海岸线和呼吸着的海浪,他坐在政府的通勤车上眉头紧锁。和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艺术家,是大锁曾经短暂地任教大学客座教授时期的学生一啸,不过他现在已经在圈内外小有名气。

一啸看出了大锁内心的独白,在通勤车短暂停靠白沙滩的时候,邀请大锁干脆明天再回去,晚上一起在他白沙滩的住处吃晚餐。

一啸给大锁介绍过他的好朋友、厨师阿奎之后,晚餐在绿植环绕的客厅进行,菜品很简单,甚至还有很多是罐头食品,不过三人全然不介意,大锁甚至在阿奎的指点下,用一罐半熟的玻璃鳗和一个千年使用一回的高端的放电烤架,自己尝试了一道闪电烤鳗。白沙滩的海风透过墙体的绿植,带来咸腥而自由的海风的味道,也吹来了各种各样充满探索精神的蚊虫探险队,他们无时无刻不尝试着落在三人的腿上、肩膀上、脖子上,窃听三人之间的秘密会谈。

大锁说,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在传统绘画的道路上走到黑。他说,他在探索自己的表达,在画面中用水墨神韵,结合丙烯颜料,表现一种无端的热情与奋发。这是一团烈火,是扑向太阳的梵高的烈火,是超人尼采的烈火,是猛士鲁迅的烈火。但是他说,他发现自己在探究这团烈火、表达这团烈火,但是却没能把整个时代都点燃。他说,他自己在怀疑自己,和历史上这些人相比,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的工作。况且,单纯属于画笔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纯粹的绘画成了博物馆里的历史存档,他开始思考自己坚守的缘由。

一啸静静听着大锁的吐露,听着大锁的音调时而变得抑制不住的高亢,时而变得唯唯诺诺。三个人就这样边吃边交谈。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阿奎问大锁,自己对这道闪电鳗鱼还是否满意。大锁开心地笑了。

一啸和大锁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找旅行者询问,看看未来的历史中自己会是什么角色,不过代价是对后半生内心底层的好奇与驱动力的透支。

大锁住到了大油桶二楼的一间卧室,放松着整个身体,听了一整晚的海浪的低语。太阳破晓的一刹那,大锁便离开了大油桶和白沙滩。他留下了一条感谢信,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他等到柯怡下班回家,和她商量了整个计划。他们也询问了一下小天使的意见。她嘴巴高兴地嘟哝着,看着大锁那粗糙的大脸。

大锁托朋友向旅行者要来了答案——他那充满热情、奋发与自我怀疑的提问背后的答案,关于他这一生的艺术和追求的意义、或是态度、或是叙事、或是任何事情的答案。他把答案与妻子和孩子分享。

之后,他郑重其事地收起了所有的画笔、画布,把它们严肃地交给了妻子,同时这作为一份礼物,将在他们的宝宝成年的时候,再转送给她。

此后,大锁再也没有画过任何一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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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两三年前的作品,不过突然重新翻了出来,就打算在离心率上也发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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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上图是我给自己画的画中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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