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如何误读 Progressive House?

2025/09/27 17:49

这几天在奔波当中,间隙读完了《世俗主义之乐》这本书。这本书给我影响挺大,印象也很深。它是多位撰稿人的合集。里面有一些非常知名的作者,比如弗兰斯·德瓦尔,他是灵长类动物学家,也是《黑猩猩的政治学》的作者;还有查尔斯·泰勒,《世俗时代》的作者;以及一系列其他人。

让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是,除了从西方视角讲世俗主义与宗教的渊源、宗教斗争,以及我们如何进入现代、走向虚无、又拥抱世俗的这一派观点之外,也看到了其中的斗争。我觉得他们在分析与体验当中,找到了我很期望的一种充满动力的方法。这种方法是积极的,但以事实和现实为浪漫。当然,他们也指出:诗人尝试不用上帝的语言去表现崇高时的挣扎与纠结,以及由此带来的技术性挑战。我能理解这种纠结,因为这正是我们一直在遇到的,也是世俗力量普遍遇到的处境。

还有一个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达尔文。最后两篇文章都是写达尔文的:一篇是大卫·斯隆·威尔逊写的,另一篇是乔治·莱文写的。他们谈到,达尔文用生物进化论把人们的来源从上帝的视角拉回到自然的进化。我第一次从他们的笔下看到,达尔文早年依然信仰上帝,后来才真正放弃那种被设计、被引导的目的论思维;同时他依然保留了对诗歌、艺术、音乐的喜好。这样的背景与视角,令我觉得很有魅力(拿书里的词的话就是“施魅”)。

最后的两篇文章,标题分别是“达尔文式施魅”,以及“湿脚的下层植被:达尔文式的沉浸”。最后一篇写到,达尔文在临终前仍把研究蚯蚓当作最大任务,研究这种“有意识但又无意识”的生物。我觉得这和当代艺术非常有意思,也给了我一个更大的艺术范畴。我之前总觉得自己比较接受当代艺术那套叙事,对古典和现代、或者更早的艺术,我不属于他们中间。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艺术并不能如此被分割,它更多是一种整体性的视角。从这个视角看,它跟人的创意、人的“神性”,或者说那种由惊奇迸发出来的能力,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不用上帝的视角,我们仍然在用这个词指向同一件事;但如果把它去掉,它就是一种惊奇的能力。而这种能力的世俗化、作用化与自动化,与我们的处境一路相关。

书里还引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的诗作为引导:当你注意脚下湿的土地、苔藓之类,专注于事实本身时,你会在恍惚当中向上坠落。(这位诗人是埃米·克拉姆皮特,1940年生于艾奥瓦州农场,后在纽约任图书管理员与自由编辑。她在1978年于《纽约客》发表诗作《脚下茅膏菜丛中的阳光》,细腻呈现一种“达尔文式崇高/沉浸”的诗学;其后共出版六本广受赞誉的诗集,十六年后去世时已颇负盛名。诗中引导我们想象步入长满茅膏菜的沼泽——作为生活的隐喻——提醒会被吞噬、会走不出来,但那里有那么多可看的、那么多阳光、那么多崇高;当我们在这“湿脚的下层植被”里看见美时,便会开始“向上坠落”。)

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在一个世俗社会里,我们按世俗去生活;有些东西其实是倒过来的。社会中许多让我们不再惊奇、不可思议的地方,往往正是被倒置的地方。我们习惯了随意,但如果发展出不同的世界图景,结果可能会不一样。

当然,这也进一步让我思考自己对“故事”的兴趣。我一直非常喜欢故事,但又不希望借故事逃避现实。虽然我承认自己确实有一点点逃避的成分,但更多时候,故事对我来讲是为了看到一种不一样的可能性;同时我又不希望这种可能性脱离现实世界。因为我接受了科学教育,也觉得科学是一种有利的方法。这本书中有一个对“科学”的定义,我非常喜欢。

这是在第八章“事实是神圣的”中提出的:根据定义,科学是一个为尊重事实而设计的文化系统。这个定义我非常喜欢,超过了我此前对“科学”一词的理解,甚至超过了一些批判性定义带给我的启发。

最后一篇文章说,达尔文在晚年因为丧失了对诗歌的乐趣而感到厌恶。这个细节很有意思。对他来说,这种感受力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幸福的能力。这也呼应了全书的大标题“世俗主义之乐”。书里提了一个最核心的概念:我们要的世俗主义,应该是一种世俗的人文主义。

总之,阅读时给了我很多灵感;有些时候甚至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也让我发现,在我们过去的历史或科学教科书里,很多人物都有着我们不了解的一面。我们常常只用一个片面的角度去听他们。这就像我听喜欢的歌曲时,只听音乐本身,很少记住制作人,更不了解制作人背后的故事、创作者背后的故事。我一度、包括到现在也一直认为:听音乐就听音乐就好了。因为它给了我一个想象的空间,是一种区隔和隔离,让我通过音乐,用自己的理解去重塑体验:我听到音乐、看到封面,偶尔在有兴趣时看看歌手页上的几段描述文字。很少有人会让我有兴趣深入了解他背后的东西。但这恰恰是一种区隔与隔离,带来了误读的空间和误读的可能性。就像读诗,不了解背景,也会误读;而它带来一种美妙的魔力。

最后还是要回到这篇文章的标题:音乐如何被误读?Progressive House 如何被误读?Progressive House 本质上是高度工业化、现代社会的一种音乐品味。当然它有自动化的一面,但也包含人性。对它而言,它是一种世俗主义的、却带有崇高性的音乐。这种崇高,就像“脚底下湿泥土”的崇高一样,不是向上的崇高。音乐在这里,就是节律的配合与渐进的推进。有时候我也会听一听 Deep House 或者 Melodic Techno。这些东西都是抽象的,所以在我们听的时候一定会被误读。那这种误读给了我们空间吗?还是给了想象空间?我觉得都不一定。当我尝试表述它时,它其实就变味了。我也不能说“音乐如何被误读”,或者“音乐就该被误读”,这样的观点并不对。Progressive House 是让我们去听的,它是一种人文的东西。当我们用人文的视角去感受、理解它的时候,就像进化论一样:这是一种现世的、通向幸福的能力。Progressive House 如何被理解?音乐如何被理解?就像事实如何被理解一样。这是一种现实的、幸福的能力。

Full st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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